清明时节忆雷锋

“噔噔，噔噔……”一听到这个声音，索菲亚就知道是他来了。地下室的灯开了，她听见他径直朝她走过来，被她砍伤的那条腿落下了后遗症，走路的时候总会矮一截似的一颠一颠的，两百多磅的重量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一轻一重的声音。“噔噔，噔噔……”声音越来越近，一股特殊的腥臭味儿直冲入鼻孔，索菲亚本能地往后一缩，被牢牢绑在椅背上的她没能挣脱分毫，只有椅子在移动时与地板擦出“叽”的一声，替她发出无力的抵抗。忽然被一把抓住头发向后仰起脸，强烈的痛感拉扯着她的头皮，她咬着牙睁开眼睛看着他，因疼痛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面刚凝固的血迹又裂开了，开始渗出新鲜的血液，重新覆盖在染血的白色T恤衫上。那胸口的伤是对她逃跑的惩罚，被眼前这个男人命令他的小女儿苏珊扑上去生生地咬下来一大块肉，再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细嚼慢咽。小姑娘不过五岁的样子，跟她的女儿差不多大小，却和她父亲一样是一个十足的恶魔。一头黑色的爆炸头发顶在小小的脑袋上，乱蓬蓬的，像有乌鸦在上面筑了巢。满嘴的鲜血，有些滴在了她凸起的装着许多肉的小肚子上，鹰一样的眼珠子还紧盯着她冒着血的胸口，光着的两只小脚丫牢牢地抓着地板，地板下面就好像四处都生了根。她光是站在那里，咂摸着嘴，索菲亚的心里就直犯怵，生怕她再扑上来啃她的肉。更何况她亲眼看见他们是怎么杀死她那同样长着黑色爆炸头发的母亲，怎么将她出逃的母亲抓回来，如同一只猪一样洗净剖腹切割腌制，再封存好冷藏，又一次次地拿出来烹饪，端上桌群食之。她吃肉的时候像一头猛兽眼睛都不眨一下，吃得极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肉块囫囵咽下去迅速撑起一个圆滚滚的肚子，即便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索菲亚不禁发出干呕的声音，心里对眼前这个叫摩尼的男人的恨更深了一层。大约在三个月前索菲亚跟丈夫离了婚，手续齐全之后，丈夫从他们的小家里彻底搬离，去了他日思夜想的情人那里。顿时空荡荡的房间就好像她那空荡荡的心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一想起他们曾经在这个房间里的温馨画面，她的心就有无数颗小石子发出巨大的力量在里面撞来幢去，撞得四面都是血肉模糊的大洞，也还是找不到出口。她想不通为什么曾经如此温馨甜蜜的家说散就散了，为什么她依然年轻貌美温柔体贴而他却投向了别的女人的怀抱。于是她将女儿暂时安置在母亲家里，自己开车出去散散心。出发之前她喝了点酒，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想加速把这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于是她越开越远，越开越偏，思绪也越来越飘，浑然不觉车子已经快没油了。最后车子一头撞在一棵树上，昏迷之前隐约看见不远处竖着一块路牌，一个白色箭头指着“雷那湖”。然后模模糊糊好像有一个长着犄角的男人朝她走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昏暗的灯光下，潮湿阴冷的房间，到处都是黑色的红色的污渍，空气中混着食物，血腥味和排泄物的味道。她面前是一张长长的铁桌子，上面放着各种大小规格不一的刀，还有斧头，弓箭……桌子两旁各靠墙放着两个大大的白色泛黄的机器，连着线和插头，看着像是冰柜。再往前是一排锅灶，墙上的壁橱里放着一些碗碟，墙面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厨具，旁边还有一口很大的锅炉，下面的火烧的旺旺的，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不知道里面煮着什么。她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死死地绑在椅背上，双脚也被铁链锁住了，两只脚分别被铁链的另一头连在两个墙角的大铁柱子上，根本挣脱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嘴巴被胶带封得紧紧的。她转了转头，只看到她的右边被白色塑料帘子遮住的地方，好像是一个浴缸，里面露着一个棕色长发的脑袋，一动也不动。她“呜呜”地示意着，却没有得到回应。浴缸周围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她的心里更恐慌了，却没想到接下来还会看到更瘆人的一幕幕。一个全身裸着的女人进来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在灶台前面自顾自忙碌着。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一头黑发高高地耸在最上面炸开似的散在肩上，松松垮垮的胸部和肚子垂下来好几层耷拉着，随着她肥胖的身子挪动着，果冻似的晃动着，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行走的牛肝菌。只见那女人揭开了那一口大锅炉的盖子，瞬间屋子里充斥着一股鲜香的肉味儿，索菲亚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咕”叫起来，她仍然不动声色假装还在昏迷中。接着一个裸着的小女孩进来了，是一颗鲜嫩的小牛肝菌，模样跟那个女人很是相似。她好像很馋，冲那个女人指了指大锅炉，又指了指她张开的嘴巴。于是那个女人戴上厚厚的手套用一个大铲子搅动着，搅得那香味儿更浓了。不一会儿，那女人竟然慢慢地从里面捞出来一个被绳子绑着的类似人形的东西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透明塑料桌布上，冒着滚滚的热气。索菲亚看到正朝她脸的是两只人的脚底板，十根脚趾根根分明，双腿间缝隙处分明是男性生殖器官。她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她们竟然煮了一个人！突然那女人朝这边看过来，索菲亚赶紧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调整气息声。过了一会她才微微张开眼，那一大一小正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上那一具尸体。已经被煮熟的尸体彼时已被松了绑，空空的腹部被掏了个大洞，只剩下一层肚皮歪歪扭扭地贴在桌面上，身体各处的皮肤有些已经溶在锅炉里了，露在外面的是煮得发白的肌肉。他的两只眼睛也不见了，头皮被泡发了似的，让人想去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拔掉。小女孩的手伸向了它们，她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熟练地上下转动着，再往后一拖，一个完整的连着头皮的真人发套就有了。小女孩将发套扔在了地上，又坐回了原位。她们又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尸体，好像在等什么人。“噔噔，噔噔……”又有人进来了，重重的脚步声给人一种强大的压抑感，索菲亚不禁闭上了半眯的双眼。耳边开始响起了刀叉和咀嚼的声音，索菲亚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个头上长着两个牛角的男人，跟她在昏迷前看到的身影重合起来。他面对着索菲亚坐在桌前，正拿着一只胳膊在啃。他看上去很结实，手臂的肌肉可以和健美先生的相媲美。可惜黑色的牛角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棕色的长发连他的耳朵都遮着看不见，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动。竟然没有嘴唇，只是一个洞在一张一合地进食。那一大一小也在疯狂的进食，索菲亚不敢多看，闭上眼，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害怕极了自己也会成为他们桌上的那一具食物。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他们开始收拾起来。突然她身旁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忍不住眯着眼看。小女孩正抱着一个头用勺子在挖里面的东西吃。她再也忍不住“啊！呜呜呜”叫起来，挣扎着，铁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恐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男人端来了一盆肉递给索菲亚，撕下了她嘴上的胶带，强行往她嘴里塞。一地的碎肉彻底惹怒了他，他一巴掌扇过去，索菲亚顿时头晕目眩，嘴角滴血，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又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看到他们正把浴缸里的那具女尸往桌子上抬，然后看着他们一刀一刀地分尸……索菲亚以为她也会这样死去，他们撕开她嘴上的胶带她就喊叫，希望有人能听到过来救她，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反而换来一顿毒打。她每天都被绑在椅子上，有时候晚上那男人会解开她，凌辱完之后就又绑回去。有一次她趁机咬了他脖子想逃，可半步都没逃出，还被他割去了舌头。她才知道那对母女也是这样被割掉了舌头。然后她开始假装顺着他，好赢取他的信任，再伺机逃跑。大约是十天前的一个晚上，终于他没来得及把她绑回去就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却发现地下室的门是被锁住的，然而只有这一个出口，她只好返回去拿了工具准备撬锁，眼看着就要开了，一回头，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了过来……她顺手抄起一把斧子转身就砍过去，没想到被他轻巧地躲过去，斧子顺势落在锁上，锁开了。她大喜过望，打开门就往楼梯上跑，却很快被抓住把她从楼梯上拖了下去。她被他打倒在地，几乎快死了。趁他拖着她的手往回走的时候，拔出了放在裤兜里的剪刀，深深地戳进了他的脚后跟里面。等她醒来，她还是在那个人间地狱一般的地下室里，她最怕看到的就是这个，但是显然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她没能逃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想生下的孩子也变成一颗小牛肝菌，或者说根本就不想肚子的孩子出生，所以她不得不趁机逃跑，哪怕她被抓回来也会落得个和苏珊的母亲一样的下场，她也在所不惜。可是她不仅没能逃出去，肚子里的孩子也会一天天长大，也会慢慢地变成一个恶魔。她不敢再往下想，索性耷拉着脑袋假装自己已经魂归西天，假装着假装着，就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死去了。一撮长发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连同她的灵魂也一起覆在了肮脏的沾满献血的地上。摩尼没有再折磨她，每天会给她嘴里喂肉，喂水。是的，早已经不需要再强塞给她了，人的本能在极致之下显露无遗。索菲亚知道他想要的是她的孩子。十五年后。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木质天花板上端传下来，楼上的“食物们”正在享受着他们的聚会，全然不知一会儿就会被带到另一个极乐世界。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摩尼和约瑟夫在桌子上开始挑选趁手的工具。摩尼依然选择了他钟爱的斧子，约瑟夫则拿了一把铁锤。两人先后向楼上走去。索菲亚担忧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冲上去递给了约瑟夫一把小巧的尖刀，让他别在后腰的裤袋里，然后开始收拾接下来要用到的东西。苏珊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墙边的一只死老鼠，双手抚摸着她那高高凸起的肚皮。谁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良久，他们才陆陆续续拖回来一个又一个不省人事的人。索菲亚和苏珊将他们一个个用绳子绑起来，再栓在墙角的铁柱子上，用胶带封住嘴，死了的就抬到浴缸去放着。一共是三男三女，学生模样，其中一男一女已经死透了。做完这些已经是大半夜了，摩尼让她们去休息，自己解开一个女人的绳子扛走了，约瑟夫也扛走了一个。索菲亚看了一眼，昏昏欲睡。苏珊的眼睛在她那一丛乱发中恨恨地随着他们的背影移动着，活像要滋出火来了。第二天，外面天大亮了，他们围坐在桌上“吃饭”。见约瑟夫还在睡，索菲亚便过去将床上的女人拖出来捆上，再回到饭桌上食用，她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一大盆肉，好像不知道要先吃哪一块。不一会儿，剩下的四个人陆续醒来，开始“呜呜哇哇”地乱叫。约瑟夫拿起铁锤上前砸中其中一个男人的脑袋，鲜血四处溅飞，顿时都噤了声。两个女人都被吓懵了，对视着，眼泪模糊地缩在一旁。索菲亚对这种情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偶尔会想起她的女儿，她想看看她的女儿，尽管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她的女儿应该并不想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可哪怕是一眼她也想再看看，这样好像她就能洗清她的罪恶了似的，她觉得她也就能放心去了吧。或许她只是在害怕，她终究是不敢面对自己会成为锅里的一堆肉，被盛出来再被一口一口吃掉。所以她宁愿成为坐在桌边去挑选要吃哪一块那个人，而不是被挑选的那一个。又或许一开始她真的是想撑着，只为了有一天能看她女儿一眼，时间久了这也就成了她活着的唯一的希望。可如今这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她拖过去绑那个年轻女人的时候，看见那歪着的脖子上一缕头发散落到香甜的胸前，露出了一块淡淡的红色印记，她怎么可能认不出那和她女儿脖子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怎么可能会认错。最后她还是犹豫着挑了一块，是女人的胸部，这个部位倒成了她的最爱，最是软糯，入口即化，好吃得她眯起了眼睛，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发着光。她想她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吧。 2020.03.30桑榆桑